《詩經(jīng)·魯頌·閟宮》曰：“后稷之孫，實維大王。居岐之陽，實始翦商。”大王即古公亶父，周文王姬昌的祖父。岐山之陽即周原。一般認為，廣義的周原即大周原，東以漆水河、西以汧河為界，北依岐山，南臨渭水。狹義的周原即小周原，指七星河上游的扶風、岐山交界的法門鎮(zhèn)、京當鎮(zhèn)北部地區(qū)，面積約30平方千米。本文所說的周原即為小周原。從1943年石璋如對岐邑的考古調(diào)查開始到現(xiàn)在，80多年來，經(jīng)過一代代文物考古工作者的不懈努力，初步探明：

8000年前，周原地區(qū)就有古人類生活。

6000年前，仰韶文化遺存分布于七星河兩岸。

4000年前，客省莊文化雙庵類型形成，是關中西部地區(qū)重要的文化源頭。

約3500年前，關中地區(qū)有三支比較大的文化勢力。伴隨商人聯(lián)合東夷人滅夏的過程，商人在商代早期（二里岡下層）進入關中東部地區(qū)，其代表是老牛坡·北村商文化，關中西部（周原地區(qū)以西）為劉家文化分布區(qū)，其間的漆水河流域生活著一支以鄭家坡文化遺存為代表的族群。

約3400年前，商代早期偏晚（二里岡上層）的時候，商夷聯(lián)軍繼續(xù)西進，嬴秦先祖隨著商人西進到周原地區(qū)。這就是史書上的“畎夷入居邠岐之間”。與之同時，位于漆水河下游的鄭家坡文化退縮至涇水中游地區(qū)的豳地（今旬邑、彬州一帶）。這大概就是史書所說的“公劉遷豳”。

關中東部的老牛坡·北村商文化勢力西進，關中西部的劉家文化勢力東進。兩種不同文化族群相遇于周原地區(qū)，其結果是商文化、劉家文化勢力均止步于周原地區(qū)。

今日周原 謝克強攝

至此，我們發(fā)現(xiàn)周原地區(qū)至少有鄭家坡文化遺存、劉家文化遺存、“京當型”商文化遺存等三大類文化遺存。一般認為前二者分別為先周文化（即武王滅商以前姬姓周人先祖的文化）、姜戎文化（即姜姓戎人文化），唯獨“京當型”商文化遺存歸屬太過籠統(tǒng)。因為盡管“京當型”是商文化的一個類型，而且是最西部的一個類型，所展現(xiàn)的考古學文化面貌既與商文化有密切聯(lián)系，又有一定的地方特點；但它又是商王朝在西部邊區(qū)設立的統(tǒng)治據(jù)點，在這個據(jù)點上所建立的政權，對于早商王朝來說應該有其相對的獨立性。那么，我們就有必要尋找建立這支相對獨立政權的人是誰？

在尋找建立這支具有相對獨立政權的人，即“京當型”主人的時候，我們發(fā)現(xiàn)：

鄒衡先生說過，撲鳥形族徽為代表的這一支人（可能與秦人先祖有關），在商代早期偏晚的時候來“京”這個地方開疆拓土，自然將“撲鳥形族徽”與秦人先祖、“京”地聯(lián)系在一起；尹盛平、李仲操先生則明確說“京”就在周原。這樣一來，自然而然地把秦人先祖與周原聯(lián)系起來了；更重要的是考古資料也支撐邠岐之間的周原地區(qū)確實有商代的帶有濃厚東方（中原）文化因素的遺存，如扶風老堡子、白家窯水庫、壹家堡，岐山京當、賀家、王家嘴等遺址；關鍵的是段連勤、尚志儒先生從文獻角度論證了“畎夷入居邠岐之間”、畎夷西遷的歷史。文獻、考古資料的二重證據(jù)，證明商夷聯(lián)軍（包括嬴秦先祖）在商代早期偏晚的時候確實到達了周原地區(qū)。

我們把以上5個方面的因素（條件）有機地串聯(lián)起來，并給其起了一個名字——“早期秦文化”。現(xiàn)在則可以將其稱之為“京當型”早期秦文化，也就是秦人立國以前即秦襄公立國以前嬴姓秦族所創(chuàng)造的文化。

古公亶父遷岐前的300年間，周原地區(qū)的統(tǒng)治者是以“京當型”早期秦文化為代表的商文化勢力，鄭家坡遺存、劉家文化等代表的族群也活動在這一地區(qū)，同時也出現(xiàn)了如蛇紋飾鬲等北方文化的因素。

將周原地區(qū)的“京當型”商文化解讀為“京當型”早期秦文化，我們就能夠解釋，為什么壹家堡遺存中既有濃厚的商文化因素，以至有學者將其歸入商文化；同時又有大量周文化的因素，以至有人將其納入周文化范疇。因為更早時期的漆水下游（包括七星河流域）就是先周文化的分布范圍；晚些時候，又因為秦族到了該地，免不了入境從俗，年代經(jīng)久，自然也就逐漸被當?shù)赝蔀楫數(shù)鼐用窳?。因而在商末，陜西的秦族使用先周文化也就不足為奇了。秦的祖先本來起源于東方，后來為什么又到了西方，在這里似乎已得到了說明。

約3100年前，鄭家坡文化遺存代表的族群又重新占領了邠岐之間的廣大區(qū)域，標志性事件就是“古公亶父遷岐”，并“居岐之陽，實始翦商”。這里的“翦商”當是指翦滅岐山之陽——周原地區(qū)的商文化勢力。這樣解讀比有些與100年后的武王滅商聯(lián)系起來的解讀，可能更貼近歷史事實。

今本《竹書紀年》云：“命周公亶父賜以岐邑?！惫疟尽吨駮o年》云：“武乙三十四年，周王季歷來朝，王賜地三十里，玉十彀，馬八匹?！边@里所謂“賜以岐邑”“賜地三十里”，其真正含義則是商王對周人占據(jù)岐邑（周原）這一既成事實的承認，用“賜”只不過是一種掩飾罷了。

《秦本紀》所說“中潏，以親故歸周，保西垂，西垂以其故和睦。”大概指的就是“京當型”早期秦文化的族群離開周原后到了“西犬丘”“西垂”。一般認為天水以南的禮縣一帶就是“西犬丘”“西垂”?？梢娗厝藦闹袧垥r代就已經(jīng)歸附于周，“保西垂”是為周人“保西垂”，而并非為商王朝“保西垂”。這一點對于弄清秦、周、商之間的關系至為重要。當然，周原地區(qū)的這一支早期秦人去了“西犬丘”——禮縣一帶，還沒有得到考古學資料的支持。

古公亶父遷岐以前300年間的周原地區(qū)，其主人是“京當型”早期秦文化為代表的商文化勢力。當然還有劉家文化、鄭家坡文化等為代表的族群生活在這一地區(qū)，時不時也會出現(xiàn)晉陜高原的北方文化因素。

總之，周原不僅是周文化的發(fā)祥地，還是秦文化的發(fā)祥地。（寶雞日報）

（作者：劉軍社，寶雞市考古研究所研究員。從事田野考古工作四十余年，著有《水系·古文化·古族·古國論》《壹家堡類型文化與早期秦文化》《先周文化研究》等。）

編輯：李雪彤